半岛全媒体首席记者 高芳 实习生 郑智佳 赵一琦
涿州，一座常住人口只有65万余人的小城，在上周末的一场大雨中被人们看见、关切。
(相关资料图)
涿州是河北省保定市代管的县级市，总面积约751平方公里，其地质构造属于太行山山洪冲积扇，由西北向东南倾斜，境内水系发达，北拒马河穿城而过，永定河、小清河、白沟河等六条河流交汇于此。受今年第5号台风“杜苏芮”影响，7月29日8时开始，涿州遭遇持续强降雨；31日晚间，当地所有河流启动红色预警；至8月1日10时，部分地区严重内涝，全市受灾人数逾13万人。“涿州目前需要大量的船只转移群众。全域停水，部分停电，物资供应暂时满足，但不知道能支撑多久……”8月1日晚，全国各地救援力量闻“汛”而动，向险而行，驰援涿州！
截至8月4日，涿州共计402个村落已全部取得联系，亟待救援群众已基本安置完毕。
亲历者：洪水像海一样
穿梭在村巷里的一条条救生艇成为“生命方舟”，一道道焦急的目光扫视着每一条返回的小艇，巴望着自己熟悉的身影出现。当这座华北小城被罕见且超预期的水灾围困，呼救、施救、获救的人们，正在经历的每一天可以用九个字来概括：等亲人、等通知、等水退。
每个“孤岛”都在呼救
当浑浊的洪水席卷而来时，李张睿祎的爷爷奶奶被困在了百尺竿镇大石桥村团结小区的住所内。那里位于北拒马河北岸，是最早被淹的村庄之一，截止到8月3日，已经失联三天。
水流湍急，让救援队一时难以进入支援。
“一片汪洋，像海一样，路边的行道树只看见树冠。”李张睿祎密切关注着网络上有关团结小区的消息，陷在铺天盖地的信息里，越发着急。她看到一则新闻里有团结小区居民亲述的状况：眼看着一艘艘救援艇笔直向前驶去，去解救附近的被困者，却没有救援力量去搭救团结小区的居民。
受困人员太多，他们被急湍汪洋围堵，像一座座“孤岛”，每一座“孤岛”都在呼救。然而，水流速度快、水位不断上涨、水下状况复杂、救援人员地形熟等原因，导致救援难度层层叠加。
被淹的大邵村 张茜供图
“爷爷奶奶最后一个电话打来时，说：断水，断电，家里的一楼完全淹没，他们转移到二楼，战战兢兢站在水里……”怕有基础病的老人撑不住，怕救援队路过没听到他们的呼救……一个个揪心的场景闪现过脑海，李张睿祎的姑姑再也坐不住了，8月3日清晨6点，她独自出发去寻找父母。
“车完全开不过去，姑姑直接把车扔了，基本是连趟水带游泳过去的。”心急如焚的女儿只想立刻见到父母。
“到家后，发现爷爷奶奶不在屋里，听到邻居有老人在求救，姑姑立刻掉头，把邻居们先救了出来。”李张睿祎说，“姑姑真的很勇敢，而且很善良。和她比起来，我只能在家里敲键盘发发求救信息。”
在洪水侵袭之下，涿州大部分地区断水断电，没有通讯信号，手机电量也随时会耗尽，被困“孤岛”的人们从求救、自救，到参与救援，很快成了一种常态。
直到8月3日下午，李张睿祎的爷爷奶奶借用别人手机向家人们报了平安：已经被救援队转移到安置点。
受灾群众在转移 李张睿祎供图
一家大小长舒一口气，李张睿祎这才有心回顾起自己先前感受到的惊心动魄：
8月2日早上6时，河北省决定根据来水情况启动永定河泛区——这是98处国家蓄滞洪区之一，蓄洪容积约4亿立方米。据新华社报道，河北省共陆续启用7处蓄滞洪区，分别为宁晋泊、大陆泽、小清河分洪区、兰沟洼、东淀、献县泛区、永定河泛区。而小清河分洪区、兰沟洼蓄滞洪区位于涿州境内。
早在前一天，永定河水位不断上涨时，“可能要泄洪”的消息便传到了李张睿祎所住的华阳路公安小区。“当时真的很害怕，因为我们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灾害，已经不是一种恐惧了，就是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，一种无力感，感觉人类在灾难面前特别渺小。”
李张睿祎家住的楼房一共六层，她家位于三楼，“那天晚上大家都在收拾东西，住得比较高的邻居在群里喊：‘如果水来了就都往楼上跑，咱们一起躲着。’”
船少人多，急需补给
洪水袭来时，张茜的父母和姐姐正在大石桥新发地批发市场，这里有他们经营的店铺，父母卖蔬菜，姐姐则经营一家水果批发店铺。市场位于百尺竿镇大邵村，也是受灾比较严重的位置之一。网络上有一组照片显示，这处占地318亩的大型市场，被淹得只看见蓝色、红色的彩钢瓦屋顶。
被淹的大邵村 张茜供图
张茜住在涿州东部的高铁站附近，暂时安全，但家人们的电话都打不通，让她焦急万分，只好在网络平台的互助超话里寻求帮助。
原本担心个人账号没有粉丝，也没有流量，张茜只能默默祈祷自己的求助信息千万不要石沉大海，结果，没几分钟就接到了三个电话。“一个蓝天救援队打来，问家人的详细位置，还有一个网络平台的救援中心和一个志愿者群体，让我把家人的信息填一个表，他们帮助联系救援。”
后来张茜得知，很多救援队和志愿者会蹲守在网络平台上，持续关注求助信息，以实施有效、有目的的救援。
李张睿祎供图
求助信息发布后5小时，张茜的父母打来电话：市场里的人们都被转移到一个安置点，安置点是附近的一幢大楼，“大楼里水和食物暂时还比较紧缺，但万幸没太大危险了。”
“父母经过短暂休息后，便去了附近的亲戚家暂时安住，姐姐执意留在安置点，她想等水退了以后，回店铺里看看，把重要的财物拿回来。”张茜说。
救援现场经常见到救援队冲着行动缓慢的被困人员大喊：先上船，不要再收拾财物了……但是对老百姓来说，能保住财物还是要紧的。市场里的车早已被淹得都看不见车顶，张茜一家人的几辆货车、轿车全都泡了汤。“眼睁睁看着大批货物沉没在水里，起早贪黑挣的钱打了水漂，很心疼。”姐姐的手机后来一直打不通，通最后一个电话时，张茜能听出她十分沮丧。
姐姐在大石桥新发地批发市场的水果店被淹，货物漂在积水里 张茜供图
船少人多，人在等船。
在等待救援队赶来之前，当地人也在积极组织自救。张茜说：“我有个亲戚住在村里，救援队赶不及，他们就用自己之前买的两艘皮艇自救。村书记组织大伙儿一趟趟往外运送居民，现在应该差不多都安全转移了。”
没人料到这场雨会如此大，直到它淹没了街道和村庄。在混乱的信息中时刻担心“是否会有新一波涨水泄洪”，张茜很紧张，“特别震惊，没想过能有这么大的暴雨。”
“主路都淹了，现在好多路都不能走，比如从城东去城西，需要在高速上绕很久才能到。先上高速去北京，然后再绕回来。”住在城东的张茜计划着路线去城西给父母送吃的，终被父母劝阻：“别折腾了，坚持几天就好了。”
大邵村受灾现场 张茜供图
好消息是，父母暂住的大邵村水位稍微降了点儿；坏消息是，皮艇进不去，补给物资依旧困难，衣服、水、食物都很缺。张茜在网络平台上不断发布求助信息：希望有人能给村里送去物资。
这期间，张茜所在小区的邻居们也在积极自救，虽然自己家物资都不一定充足，但还是有许多人愿意慷慨解囊。
社区微信群里常有这样的信息：“急需矿泉水，谁家有富余的能卖给我几瓶？”“停气停电，家里没有能吃的了，哪位邻居有速食能卖？”一条条求助信息很快得到回应：“我家有！”“不要钱，您到我门口拿。”
虽然很多邻居平时素未谋面，但谁家遇到困难，大家都愿伸出援手。人与人之间的温情，成为灾难面前点燃希望的一盏烛火。
志愿者群消息昼夜闪烁
四处找人救援爷爷奶奶期间，李张睿祎从某网络平台上获知不少自发组织救援的志愿者群，8月1日上午，她加入群聊，成为一名志愿者。这让她“找到了挽起胳膊往前走的勇气”，“在发布自己的求救信息的同时，也可以帮助别人发布信息，或者帮外地来的救援队伍当向导。”
李张睿祎加入的志愿者群有三个，分别是：涿州救援队后勤协调群、涿州蓝天救援队一群和涿州救援向导群。“有外地来的救援队进入市区，他们对这里地形不熟悉，哪个村都不认识，所以我们负责指路。”
志愿工作还有一项重要任务，就是帮助传播求助信息、联系救援物资等。微信群里的志愿者们反应都十分迅速，求助信息一旦发出立马就有回音。“信息发布五六分钟左右，就会有人给我打电话。”李张睿祎说。
“这样的志愿者群有几百个吧，有能力的情况下，每个人都想能尽力去帮助身边的人。”所有的救援志愿者群都是自发建立的，身处“孤岛”的人们挽起胳膊，相互搀扶就不会再感到恐惧和孤单。
根据李张睿祎的了解，志愿者以三四十岁年龄人群为主导，“他们大多是私营企业主，和我们这样的大学生不一样，志愿者大多是有资源的人。”
据河北省应急管理厅8月2日发布的消息，涿州市发生汛情后，蓝天救援队、公羊救援队等150余支民间救援力量已经抵达涿州。救援队进入涿州人生地不熟，当地庞大的志愿者群体积极对接，发挥了重要的作用。
志愿者群里的小老板们来自各行各业，涉及餐饮、幼儿园、酒店、健身房、婚纱店等，只要有电，没被水淹，老板们都自愿将门面腾出来给救援人员住。还有许多人自掏腰包为救援队员们购置免费的食物和水，提供衣物、药物，为救援船只提供燃料补给。
“有客户想捐物资去三中那边，联系谁？”“涿州最新通知：腾飞大街以东区域，请停止救援！撤回到安全区域待命，整备休息！在船志愿者请告知救援队员，前方二次泄洪，注意安全！”救援状况瞬息万变，微信群里不断更新着各方信息。
李张睿祎所在的志愿者群
“消息变化实在是太快了，可能上一秒这条救援信息发出来，下一秒就失效了。很多人没有地方安置，需要对接的环节太多了，所以我们每天忙到凌晨两三点结束，就已经算比较幸运的了。”昼夜闪烁信息的微信群里满是焦灼和争分夺秒的紧迫感。
有一件事让李张睿祎特别难忘。8月3日上午，本来约好要去救援她爷爷奶奶的救援队突然发来短信说：去不了了。短信短短几个断句，却让李张睿祎看了想掉泪——“对不起。车坏了，我们的冲锋艇拉不动了。”
“我当时看到这个消息特别难受，他们明明是来帮助我们的，他们的车为了我们坏了，但是他还要给我们道歉。”李张睿祎立刻将这个情况发布到救援群里，只隔了两三分钟就有人联系到该救援队队长，帮助其修车，并且找到地方让他们休息。
灾害面前，外地救援队、当地志愿者，自发响应的每一个环节，都站成了阻挡洪水肆虐的一道堤坝。
期待新闻推送：洪水已退
从暴雨突袭到灾情出现，仅三四天时间，百十支救援队伍从全国各地逆行涿州，只有一个共同心声：救人！救人！还是救人！青岛信光游艇公司的维修技术人员贾长军于8月3日下午4点多到达涿州后，便一直处于“失联”状态，直到4日晚11点半，才传来他的消息。
这次涿州救援，贾长军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各地救援队修理救生艇。河北红十字搜救队安置出一处空地后，他便埋头展开紧张的修艇工作。当地因大水冲毁了不少通讯基站，导致通信中断，他的手机信号断断续续，打个电话需要连续拨出三四次，才有可能接通一次，“借了别人的手机，才能跟外界联系一次。”
修艇现场，右二贾长军，左二周正越
找一处适合修艇的场地并不容易，黏合破口处的胶要求必须在空调除湿的环境下，才能干得快，实现较好的修补效果。但是在被大水围困的涿州城里，要找一处地势高的大场地，还要有空调、有电，显得有些“奢侈”。
“先是找了一处有空调的场地，但是离救援队比较远，非常不方便。后来就定在冠云中路的一处停车场空地，是个室外场地，没有空调，但是离救援中心近。没办法，实在找不出更好的修理场地了。”贾长军无奈地说。
临时的“维修厂”给修艇增加了难度，贾长军和同事周正越基本是从早到晚蹲在、跪在地上维修救生艇，连续修补好几十条艇。
修艇现场
2021年贾长军就曾去过河南抗洪一线，负责维修被刮坏的救生艇，这回在河北涿州，又遇到了一些熟悉的老面孔——救援队员。“每个人被水泡得筋疲力尽，晚上回到暂住地，都打地铺睡在地上，据说前几天没找到空地的时候，就睡在车里。”贾长军明显感觉到，这次涿州的救援难度比两年前河南洪灾的救援难度更大。
修艇现场
救生皮艇的材料一般比较坚硬耐磨，这次救援中多是被彩钢瓦割破的。维修中，贾长军了解到这次救援的不易，很多救援队员告诉他：被淹村庄里道路复杂，“暗藏”很多深水区和急流区。水退的区域，则是半米厚的淤泥，负重行走十分困难。
面对这次洪灾，贾长军所在的公司捐赠了几艘救生艇。虽然没有奔赴抗洪一线，但是信光游艇公司负责人杨斌的手机一直处于热线状态，救生艇的需求量骤增，作为国防动员企业，公司基本是24小时不停班生产。因为厂房限制了产量，这几天，员工们干脆扩展到院子里工作，白天在大太阳底下晒着，晚上被蚊虫叮咬忍着，“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，救援是第一位的，必须赶时间。”杨斌说。
“目前我们仓库里有救生艇三千多条，随时等待相关部门调配。”忙得都忘了星期几的杨斌，把关于涿州的新闻设置为手机屏幕推送，“希望手机上能早点收到‘洪水已退’的消息。”
据最新消息，涿州市部分积水区域水位已开始下降，目前，除搜救任务外，医疗服务、道路清淤、排涝等工作也在同步开展。涿州市已成立28支、共计8755人的应急抢险队伍，并与驻涿部队和专业救援队等救援队伍通力协作，全力做好救援保障。
